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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
朴智旻靠在门板上,湿漉漉的眼神定定的看着金泰亨,却没有要靠近的意思。
金泰亨叹一口气。
他把手穿过朴智旻的腋下,架着朴智旻,拖进怀里。
“说这种话的时候,最好抓牢我,别靠在门板上。不然我一开门,都不用怎么使劲,你就被我推出去了,连个挣扎的余地都没有。”金泰亨说。
“那也没有关系,你真的让我走的话,我会走的。”
金泰亨磨了磨牙。
朴智旻说:“泰泰阿,你知道么,我告白的时候想,我没有几年可活了,离开之前,我想让我这一生,不是空白的,至少能得到一点东西。然后等到我该走的时候,我会无憾又洒脱的离开,而你会在以后的人生里把我忘记。”
他单纯的觉得,这是个最好的结局。
“可是后来我居然和你在一起了。你说我骗你……你又何尝不是?你每天在我跟前,都笑眯眯乐呵呵的,整天装得跟个没心没肺的冬瓜似的。可其实你也孤零零的过了小半辈子了。”
朴智旻陈述着,把头埋进金泰亨的肩窝,声音变得闷闷的。
“我悔得肠子都青了。如果你这辈子注定只爱一个人,那个人应该是个特别特别好的,干净的,单纯的,温暖的人。而不是我这样的……”
金泰亨拍拍他的后脑勺,截过他的话来。
“你怎么了?你不就是比我老了点儿,矮了点儿,还没我帅么。哎,我这么年富力强,玉树临风,要找比我优秀的人,难度也太大了,那我可真得孤独终老了。”说着,他居然笑了笑,“与其那样,还不如栽在一只胖猫的手里。”
朴智旻跟着闷闷地笑了一声:“一只胖猫而已,有什么可喜欢的。”
金泰亨说:“这只胖猫老勇敢了!光着屁股就敢来敲我的门,还敢主动告白,还敢在床上挑衅!我就欣赏这种敢于作死的气质。”
朴智旻又笑了一下,
“那你真是误会他了,其实阿,这只胖猫可胆小了。”朴智旻声音低得像是呢喃和耳语,悄悄钻进金泰亨的耳朵,“他其实特别怕死,每天都数着日子过,就怕哪一天醒不过来,连声再见都来不及说。”
金泰亨突然捧起朴智旻的脸,表情满是郑重。
“别怕。”
金泰亨的声音沉沉的。
“他死了,我就陪他一起。”
“他死了,我就陪他一起。”
朴智旻睁大眼睛,微微张着嘴,木呆呆地看着金泰亨。
金泰亨耳朵尖有点红,眼角下垂,抿着嘴唇,竟然是有点害羞的样子,像是刚说了什么甜言蜜语。
“那不行。”朴智旻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。他脸上都是惊慌和愧疚,那一点点喜悦藏在眼底,一眨眼就被抹去,“泰亨,这只是一段感情,还不值得你付出生命。你还有硕珍哥,顺心努娜,和你的公司……他们都需要你,你不能白白把命搭在我身上。”
金泰亨皱了下眉,还不及说话,朴智旻又是一个重锤。
“我觉得,我们可以先分开。”
他口齿清晰,一字一句,像宣读判决。
金泰亨觉得,他尚未完全熄灭的怒火,蹭蹭蹭地都复燃起来。
他哑着嗓子,怒视朴智旻:“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,你知道吗,智旻?”
朴智旻不吭声。
金泰亨上前两步,捏住朴智旻的下巴,抬起他的脸。泪痕潮湿交错。
朴智旻别过眼,说:“分开之后,也许你就能发现,离开我,你可以过上没有负担的生活。”
“没有负担?朴智旻,你可真狠心。”
金泰亨怒极反笑,语气森然。
他指着身后空洞的客厅:“你知道为什么客厅是空的吗?呵,因为我叫你回来的时候,其实是想揍你一顿来的。但又害怕下手一个没准,那些家具有棱有角的,再磕着你,我就把它们一件件都搬到书房去了。
“你根本体会不了我看到那份报告的心情。这么大的事,你瞒着我。你真的把我当成是你的爱人,你的伴侣吗?可就算再气,再难过,你对着我一哭,我还是一点辙都没有,我立刻就原谅你了。甚至我憋着气,憋着那些难过,强颜欢笑,还在逗你开心。
“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是负担。可是你呢!你现在跟我说的这是什么话?!”
朴智旻一眨眼,眼泪又滚了下来。他轻声地说:“对不起。”
金泰亨苦笑了一声。
他松开钳制住朴智旻下巴的手,深呼了两口气:“我今天叫你回来,不是为了让你道歉的,也不是为了让你逃避。智旻,你就看着我的眼睛,告诉我,你是真的想分开吗?”
朴智旻看向他,眼底却一片死寂:“你就当我死了。”
金泰亨气得眼睛发红,向朴智旻走近了一步。
一片阴影盖下来,朴智旻看见金泰亨的手高高扬起,又带着风声落下来。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。
视野一片黑暗,黑暗中他落入了一个致密的怀抱。
金泰亨紧紧锢住他,在他耳边咬着后槽牙叹息:“朴智旻,你真是要气死我了。”
三十二
朴智旻往金泰亨的伤口上踩了一脚,所以他以为,金泰亨要打他。
但是金泰亨给了他一个拥抱。
他突然泣不成声。
他短促的一生里,只见过十七度春秋。这十七度春秋里,又有十三、四载,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过。
可无论过了多少岁,经历了多少得失,他都依然如此期待着。
期待着一个不必张开双手,就能得到的怀抱。
朴智旻嗫喏着叫了一声金泰亨的名字:“泰泰……”
金泰亨粗重地喘了一口气,对准朴智旻的嘴唇,咬了上去。
他掠夺着朴智旻口腔内全部的空气。舌尖游蹿,扫荡,粗暴的翻搅,甚至刮到了朴智旻的咽喉。朴智旻仰着脸,在剧烈的攻势之下有些缺氧。
金泰亨想,大概再多亲个几分钟,可恶的朴智旻就会被憋死,就再不能对着他哭泣,说些气死人的蠢话了。
这结局倒也还可以。
但最终,金泰亨及时拉回他的理智,留了朴智旻一条老命。他慢慢地撤出来,只剩嘴唇还停留在朴智旻的嘴唇上,轻轻的厮磨。
须臾,他尝到了咸涩的味道。他用额头抵住朴智旻,又是一声叹息。
“我听说过一个故事。”静默片刻,金泰亨低低的开口。
“从前,人在被创造的时候,手、脚、眼睛、耳朵、嘴巴,还有心脏、胸部和鼻孔,都被赋予了两个。但是人们请求,嘴巴只留下一个,为了可以亲吻另一个人。最重要的心脏也只留下一个,为了在和最重要的人拥抱的时候,能够好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。”
“然后,造物主又让人选择,需不需要眼泪这个功能。人们接受了,因为眼泪会让人明白,什么是珍惜。”
金泰亨说着,拿起朴智旻的手,放在了朴智旻的脸颊上。
眼泪滚进朴智旻的手心里,滚烫,潮湿。
“人最终给自己留下一张嘴,一个心脏,和眼泪的功能。你知道,人为什么这么选择吗?”
这样说着,金泰亨又把朴智旻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。
“为了让自己知道,一个人是残缺的,是无法理所当然的活下去的。”
朴智旻听完这个故事,竟然号啕了起来。
金泰亨依旧抵着他的额头,看着他哭得五官扭曲面目全非,闭着眼睛张着大嘴,像个撒泼的稚子。
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,还不断的帮他把鼻涕抹掉免得流到嘴里,金泰亨觉得他也是操碎了心。
他也不知道,他教一没教会这只猫,什么是人类的思想,什么又是人类的爱情。
但他听到,这只猫最终哭得一抽一抽的,打着嗝对他说:“泰泰,我错了。我不想和你分开,我们……嗝……不分开,好不好?”
金泰亨总算是欣慰地笑了:“当然不分开!你他妈还能活几天阿,如果这么几天我都不攥牢实的话,那我不成了彻头彻尾的大傻逼吗。”
雨声渐收。
金泰亨重新把窗帘拉开,看到稀薄的云缝里漏出了阳光。
“好像是要放晴了?”金泰亨说,“这天儿都阴了半个来月了,真不容易。”
他按着洗完脸的朴智旻在落地窗前坐下,命令朴智旻把他的十七年完完整整的讲给他听。
十几年的往事,全部说完,却不过就是个乌云散尽的工夫。
天重新放晴了,阳光镀着亮金,洒进窗内,映出一对纠缠的人影来。
最直白的占有,有时候也是最深情的抚慰。
这是第一次,在情欲到了最深处的时候,金泰亨叫了一声“鸡米妮”。
朴智旻恍惚中听到自己带着哭腔应了一声,用猫的语言。
有点像六岁那年,目送小女孩离开的时候,自己的祝福。
也有点像离开宅男主人的时候,自己的告别。
等到两个人大汗淋漓地瘫在地板上喘息的时候,天已经擦黑。
雨后天空被洗刷地很干净,夜幕是墨蓝色的,太阳已经下山了,还剩一点余晖把天幕最底端染得发白。
“鸡米妮对接下来的日子有什么打算吗?”金泰亨问。
朴智旻想了想,说:“和你在一块随便干什么都好。没事再去看看阿加西,南俊哥,硕珍哥,和号锡哥。恩,好像也没什么了。”
金泰亨问:“想不想出去看看?”
“恩?”
“出去看看这个世界,顺便度个蜜月。”
“蜜月你个头阿,都没有结婚哪来的蜜月。”朴智旻翻了个白眼,“说白了不就是旅游么。这种劳民伤财的事,不干。”
金泰亨就默默地看着他傲娇,不说话。
过了一会。
“那……去度蜜月,阿不,去旅游的话,我们的工作怎么办?”小奶音诚实地响起。
金泰亨憋着笑把朴智旻乱蓬蓬的头毛揉得更乱:“我翘班,你请假!”
三十三
是日,天朗气清,惠风和畅。
金泰亨带着朴智旻去了派出所。
郑号锡相当靠谱,提前已经疏通好了关系。朴智旻一去,人民公仆小哥立刻开始操办起来,头脑清楚手脚麻利,只用了一个小时,热腾腾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就交到了朴智旻手上。
朴智旻就这样在金泰亨的城市落户扎根了。
这个世界上,也确实有朴智旻这么一号人了。
身份证到手之后,金泰亨火速订了机票。
经过一周的全方位选拔,他已经决定好要去大草原。
草原上已经建好了度假村。金泰亨把整个度假村租了下来,六天,只有他们两个游客,和必要的工作人员。
朴智旻吓了一跳:“这得多少钱阿?!”
金泰亨得意的一笑,邀功道:“你老公我很有经济头脑的,不是旺季,食宿不包,所以,我花光所有的存款,就给租下来啦!”
朴智旻:“……”他是不是聋了?
金泰亨一脸羞涩地看向朴智旻:“所以吃住等等一切花费就得靠我们鸡米妮啦。”
“……”谁是你们鸡米妮!这位穷光蛋,你吃软饭吃得有点熟练阿!
长叹一口气,朴智旻从钱包里掏出新办的银行卡,递给金泰亨:“订最牛逼的酒店!要景观房!还得有KINGSIZE大床!”跟着这个疯子,他自己好像也突然热血起来。
大概再没有一对情侣,会为了一趟旅行花光所有的积蓄了。
真是疯狂又浪漫。
飞机还是很快的,朴智旻一个大觉睡完,就已经是另一种风光了。
从机场取了行李出来,朴智旻不自禁地慨叹了一声。
天果真蓝,正是中午,阳光有些刺眼。整个地界都是开阔和寂静的,路不宽,但半天不见一辆车,所以也显得面积很大。绿色不多,道路两旁的树木有序地种植着,各自之间距离颇大,应该是当地政府斥资造出来的门面。
朴智旻说:“你说带我来草原,可实际上它像沙漠。但不知道为什么,我并没有失望,我觉得沙漠也很适合这里。”
金泰亨说:“因为沙漠和草原都一样的寂寞。这是一个寂寞的地方。”
寂寞的人合该领略寂寞,而不是过于热情的景致。
朴智旻和金泰亨两个提着行李,到了订好的酒店入住。稍事整顿,吃了点饭。
饭毕,雨也停了,空气恢复干燥,但沙子还是湿润的。两个人穿上厚外套,一起步行去酒店附近的沙地。
沙地很大,目之所及是一片黄茫茫的山丘。
金泰亨低着头翻了一会包,掏出一只颇小巧的摄像机和自拍杆,固定好后,调整了一下角度。
指示灯亮起,金泰亨咧开嘴对着镜头一笑:“Zzang!这里是金泰亨和朴智旻的蜜月之旅!鸡米妮快来,对着镜头打个招呼。”
朴智旻一看有镜头,赶紧瞪眼睛嘟嘴收下巴,小短手在脸下摆成两片花萼。
金泰亨拉近镜头,给了朴智旻一个特写后,说:“阿,这就是可爱的鸡米妮,是我媳妇。恩,现在我们吃完饭,正在遛食。这里空气很好,雨后也很凉爽。”
“泰泰!咱们翻过去吧!”朴智旻突然指着远处说,“看看沙丘那边是不是有绿洲!”
“行阿,也不远。走!”
沙子浸了水,有点硬,一步踩下去陷得不深,走起来不大费力。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,一路举着小镜头,拍摄“蜜月VCR”,不知不觉就爬到了顶峰。
朴智旻望过去,沙丘的另一面是一座更大的沙丘。
这一片沙望不到头。
朴智旻干脆坐下来,目光专注地看着远方。半晌,他道:“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色,没见过这样的了无生机的地方。”
金泰亨笑了笑,也在他身旁并肩坐下。
“鸡米妮阿,咱干脆就在这买个小房子,住下算了。”
“……你是打算在荒漠上开分公司吗,个人资产归零的金总。”
金泰亨敲了一下朴智旻的脑袋:“这儿多安宁,咱俩可以没忧没虑的住两年,死了就地一埋,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。”
朴智旻听着这话,不做声了。心里还是觉得难受。
金泰亨一眼看穿,道:“你别再替我觉得不值。有一句佛语是这么说的:天地为炉,造化为工,阴阳为碳,万物为铜。意思就是,万物生于天地间,就像被置进一个熔炉里炼烤一样痛苦。我跟你一起死去,其实是一起离开这种痛苦,不也挺好的?”
朴智旻依然看着沙漠,没说话。
金泰亨搂过去,捏了一把他的脸:“好啦,我就是这么一说,也不可能真的留在这儿。这事就翻篇了,你不许再瞎想了阿,再瞎想脱裤子打屁股。”
朴智旻角色转换非常之快,闻言立刻摆出一副女神脸,斜了他一眼:“哟,想脱我裤子直说,还找什么借口,虚伪。”
金泰亨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,额角的青筋跳得欢快。
这小兔崽子,一晚不调教,今天就那么骚。
三十四
在山丘顶端坐了没一会儿,太阳就出来了。
两个人沿着原路线往回走。
走回沙地的时候,因为天气转好,几个游客项目的老板都出来做生意了。金泰亨问朴智旻想玩哪个,朴智旻看了看,先选了沙漠卡丁车。
说是卡丁车,其实就是一辆老式越野。两个人上车之后都坐在后排,金泰亨给朴智旻系好了安全带。
“待会你俩害怕的话可以抓住扶杆。”老板坐上驾驶座,也系好安全带,说。
两个人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可害怕的,不就是在沙漠里越个野观光一下吗?
两分钟后他们就感受到了老板话中的深意。
一开始车速是适中的,沙地也是和缓的。这车没有车窗,行进间风从窗口灌进来,把朴智旻的头发都吹得立起来。竖立的鸡窝头下,他表情生动,眼睛晶亮。
“泰泰!你快看!那有骆驼!”朴智旻眼尖地指着远处被拴在柱子上吃草的几只骆驼。
“大发!”金泰亨也跟着叫了一声,还把小镜头伸出车窗去拍骆驼。
车子很快就攀过了他们两个人刚刚登顶过的小沙丘,进入了那片望不到尽头的沙漠。
“开始了阿,害怕的话就叫出来。”老板说着,脚一踩油门。
朴智旻笑嘻嘻地:“哎呀,哪里就会害怕得叫出来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!!”
沙漠就是这样,看起来平缓,其实到处都是起伏的沙坡。在这种起伏的沙面上行驶,车速够快的话,就像游乐园里玩的丛林飞车一样,快感如潮。
金泰亨倒没有朴智旻那么丢份儿,握着扶杆,在颠簸中大笑着爆发出几声爽快的叫喊。稍微一偏头,就看见朴智旻,死死闭着眼睛,张这个大嘴,整个人都趴伏在扶杆上。
金泰亨就大笑着在朴智旻旁边喊:“鸡米呐!稍微注意一下表情管理吧!哎哟真是……我晚上做梦会梦到鬼的……我要拍一张留念!”
朴智旻双手抱着扶杆,破口大骂:“你个龟孙!阿阿阿阿阿阿!你等着的老子总有一天……额阿!”
朴智旻凄厉地惨嚎一声之后猫下腰去,蜷成了一团。
金泰亨问:“智旻你怎么了?”
“……妈蛋,磕着屁股了,好疼QAQ”朴智旻都飙泪了。车座后面有一个凸起,他刚刚在车子飙过一个下坡的时候被颠得飞了起来,屁股腾空,落下的时候尾巴骨正好磕在了凸起上。
看着朴智旻捂着屁股眼泪汪汪,金泰亨都笑岔气了。怎么就能蠢成这样。
紧接着车又是一个大颠,朴智旻哀嚎一声,金泰亨赶紧对着司机喊:“诶您慢点开,我朋友他磕着屁股了!”
司机师傅哈哈大笑:“不行阿小伙子!车子开太慢就陷在沙坑里出不来啦!你托着点你朋友的屁股,我尽量给你往平地儿开吧!”
金泰亨赶紧解开自己的安全带,挪到朴智旻旁边,朴智旻身子一歪就倒在了金泰亨腿上。金泰亨一手拢着朴智旻不让他滚下去,一手垫在他屁股下面减缓颠簸带来的冲击,憋着笑说:“你忍忍阿,咱开回去,给你冰敷一下就好了。”
跌宕起伏的沙漠卡丁车就在朴智旻的哼哼唧唧中结束了。
下车之后,金泰亨扶着朴智旻到没人的休息室,拉下裤子看了看。
还好,朴智旻磕到的是只是尾巴骨左侧的肌肉,也不算严重,只是有些轻微的红肿。
金泰亨让朴智旻在长条凳上趴好,买了一支冰棍搁在了他的屁股上:“别乱动阿,给你冰敷呢。”说着又是噗嗤一笑。
“……我都这样了!你还笑!”
……
过了好一会儿,还没听见金泰亨有回音。朴智旻挣扎着扭脖一看,顿时气得面目扭曲:“卧槽你还拍照?!”
正说着,金泰亨咔嚓一声,把他这个销魂的回眸拍了下来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智旻你的脸怎么这么灵活。”金泰亨指着手机里的照片笑得直不起腰。
朴智旻呵呵一笑:“行,你行,你等着,蜜月期间你别想日我。”
金泰亨立刻低头认错:“媳妇我错了。回头我也让你拍我的腚,好不好。”
朴智旻一个没憋住,笑出声来:“谁稀罕你的腚!”
金泰亨不接话茬,只是对着他带着点讨好的笑,嘴咧成朴智旻所熟悉的矩形,眼底小细纹都跑出来见人了。
真是完全摸透了朴智旻,朴智旻对金泰亨这种蠢兮兮的笑最没有抵抗力。
于是朴智旻报复地弹了下他的鼻子:“算了,原谅你了!”
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一耍贱卖萌一把好手的傻冬瓜呢。
三十六
六天的旅行转眼到了末尾。
六天内寸步不离跟着他们的小摄像机诚实地记录下这个离奇的蜜月。
他们去沙漠里滑沙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;骑着骆驼翻越荒山去接近绿草和灌木;在山顶眺望落日,和俯视脚下细窄苍凉的峡。
不被催促,亦不需等待,可以肆意地在荒漠里做任何想做的事,顶着太阳奔跑,或者安静躺在某一处阴凉里荒芜掉一整个炽热的下午。
大部分时候,他们两个是热闹的。
朴智旻像是一夜之间返老还童,整个化身成一多动症,傲娇病还史无前例的加重,和金泰亨吵嘴吵上了瘾似的,咋咋呼呼,哪还有点从前稳重的样子。金泰亨更是把“不疯魔不成活”这几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,上树下河挖沙坑撩骆驼,仗着旅游区内没人管他,把这短暂的六天,尽兴得像是一场狂欢。
于是最后一天,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放电了。
在床上腻歪了一整天后,晚上,金泰亨拉着朴智旻去看了篝火。
篝火搭在度假村中央的广场上。木柴粗壮,架子足有一人多高,火光映得近处的天都带了颜色。
篝火边却没有酒歌,没有舞蹈。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轻微的火焰毕剥声中,金泰亨决定先随便说点什么,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。
他问道:“鸡米妮这几天玩的开心吗?”
朴智旻说:“恩,很开心。我很喜欢这里的夜晚,天上星星很多。”
金泰亨仰头看了看,果然。
细碎的星星散在浓重的夜色里,每一颗都固执地发着亮。
让金泰亨联想到朴智旻冲他眨眼睛的样子。
金泰亨道:“朴智旻,我们对着星星宣誓吧。”
“诶?”
“这……这可是蜜月旅行,但是我们,我们还没宣誓,还不算结婚呢。”金泰亨镇定地说。
难道宣誓就算结婚了?我是只猫,你可别骗我。
但金泰亨不给他拒绝的余地,直接拉着他站起来。篝火映着这张水墨画般的脸,表情是朴智旻前所未见的凝重。
金泰亨看着他,一字一句的问:“你愿意嫁给面前这个男人吗?爱他、忠诚于他,无论他贫困、患病或者残疾,直至死亡?”
大提琴一样的声音流进朴智旻的心里,把朴智旻打了个措手不及。
咦,金泰亨这是在,求婚吗?
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,心脏像要破胸而出一样剧烈地跳动,带动全身的血液飞速循环。血管膨胀中,他体温骤升,两眼发虚,手脚僵直,呼吸都在颤抖。
过了许久,他干涩的声带才绷出了一句喃喃自语一般的,“我愿意”。
金泰亨悄悄舒了一口气,抿着嘴笑了一下。随后在他面前单膝跪下。
“我金泰亨也以神的名义起誓。我愿意娶我面前的这个男人,爱他,忠诚于他,无论他贫困、患病或者残疾……
“直至死亡。”
朴智旻看到,金泰亨说完这段誓词,在他怔怔的凝视下,镇定地脸红了。
哦莫,老大不小的人了,还装什么纯情!
他这样吐槽着金泰亨,面上却是一片燥热,从头顶到锁骨,跟着红了个透。
哦莫!怎么自己也跟着这个蠢货一起纯情!
原地自燃中,朴智旻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人牵住,然后一个凉凉的东西套上了无名指。
是一枚戒指。
金泰亨给他戴上那枚戒指,表情难得的有点局促:“我……租完这个度假村之后,就没有什么钱了,所以,戒指也不是很好,就只是个素圈,你……你……别弄丢了。”顿了顿,又接着道,“这是我的戒指,你来给我戴上吧。”
朴智旻结果另一枚戒指。和已经套上他左手的那枚一模一样,素圈上嵌了一颗小碎钻,在昏暗的夜色和冲天的火光里,看不出什么光泽来。
朴智旻拉起半跪的金泰亨,执起他的左手,把戒指一寸一寸,推进他的手指。
朴智旻端详了一会,中肯地评价道:“戒指很好看,就是有点显黑。”
金泰亨笑起来,朝朴智旻的手努了努嘴:“还有点显胖。”
朴智旻白了他一眼,作势要抽回手来,却被金泰亨捉住,十指交握。
无名指交叠的地方,果然一突一突地,传来了心跳。
心跳逐渐同步,金泰亨说:“鸡米阿,我们,还少了一个步骤呢。现在,你应该闭眼了。”
朴智旻便闭起眼睛,睫毛轻轻地颤。
金泰亨空出来的手按住他的后脖颈,深吸了一口气,轻轻靠过来,头偏过一个角度,嘴唇驾轻就熟地找到位置,贴上了朴智旻干燥的唇瓣。
然后是舌尖也加入进来,轻轻的描绘朴智旻嘴唇的轮廓。嘴唇全部濡湿之后,金泰亨终于等不及,深入,撬开了他的牙关。
然后就是等待已久的重逢,和交缠。
两个人亲吻了很久,久到朴智旻嘴唇都麻了,他的舌尖却依然不知疲倦地卷着金泰亨,作着缠绵和挽留。
他不知该如何报答。
他只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告诉金泰亨,他很欢喜。
这一场没有宾客,没有亲属,没有牧师,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婚礼。
他很欢喜。
其实他已经想好了办法,怎么在自己死后,让金泰亨继续活下去。
他要给金泰亨完满的一世,如同他从前说的那样。金泰亨要一直好好的生活下去,公司蒸蒸日上,事业顺遂;然后遇到另一个能够温暖他的人,和那个人不吵不闹,白头偕老;最后长命百岁,离开人世的时候面含微笑。
即使代价是这一切里不再有他,他依旧欢喜。
漫长的亲吻终于结束,嘴唇分离,重新接触到空气和凉风。
朴智旻想,如果他死后不能选择轮回,不能在来生守护金泰亨,不如就让他变成一颗星星。
那样,他便可以长久地注视着这片土地,重温着这个吻。
怀念着这一生。
三十七
蜜月结束后,两个人正式开启屠狗模式。
同从前一样,金泰亨当他的小总裁,只是从原来的每周固定翘班一至两天,改换为每周固定上班一至两天。
顺心每次想手撕老板的时候,想一想老板手上的戒指,办公桌上朴智旻的照片,还有她给老板整理文件时不小心看到的银行对账单……就默默地忍了下来。
不过,比起工作量骤增的顺心来说,闵玧其更凄惨一些。
由于朴智旻是个不爱请假认真上进的好青年,所以金泰亨为了和媳妇长相厮守,就没皮没脸地陪着媳妇到咖啡店上班。
一周里能有一半的时间,看到他坐在阳光最充足的软座,望着柜台,和朴智旻眉、来、眼、去。
闵玧其忍了半个月,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把朴智旻叫到跟前。
“智旻,金泰亨已经严重影响了店长的心情。”闵玧其义正言辞地说,“你想个办法,把他给我弄走。”
朴智旻伸出戴着戒指的小胖爪,对了对手指,腆着老脸摆出羞涩状,道:“阿加西!店里有没有婚假阿?直接给我批一个月的婚假,他就不会赖在店里了!”
“……”
闵玧其安静片刻,嫣然一笑,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店里只有产假:)”
“……”
于是铩羽而归的朴智旻,只好变本加厉地,在店里,和金泰亨眉来眼去。两人手上对戒散发出的圣洁光芒,已闪瞎店内所有适婚男女的眼。
至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闵玧其么……
瞎着瞎着,也就习惯了ˊ_>ˋ
金泰亨升级成咖啡店银卡会员的时候,朴智旻的生日到了。
金泰亨带着他去植物园,买了一个土坑,插下一根木槿花的枝条。
十八岁的朴智旻,二十七岁的金泰亨,一左一右地蹲在这株尚未成型的木槿花旁边,照了第一张“全家福”。
等到要给小树苗命名的时候,文盲朴智旻犯了难。
金泰亨想了想:“木槿花又叫鸡肉花,我们干脆就叫它鸡肉好了。”
朴智旻老心甚悦,提笔在木牌上七扭八歪地写上“鸡肉”两个字,戳进了小木槿旁边的土里。
到了金泰亨生日的时候,两个人只是在家随意庆祝了一下,叫了外卖炸鸡,就着梅子酒,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。
“鸡米阿,我还从来没听过你唱歌呢~”金泰亨撒娇道,“唱生日歌给我听吧"
朴智旻也不扭捏,清清嗓子,干脆地唱起了生日歌。
小奶音果真是极好听的,然而他起调起得特别高,偏偏跑调还跑出十里地。在第三次破音之后,金泰亨赶紧亲过去,把朴智旻没唱完的山歌都堵回了喉咙里。
第二天晚上就是跨年,金泰亨和朴智旻去广场上无照贩卖仙女棒,在被城管叔叔逮起来之前赚了个盆满钵满,然后拿着热乎乎的钞票,去江南最贵的地段儿吃了顿大的。
饭毕,两个人走在江边消食,突然听到一声爆破声,循声抬头,便看到了一朵烟花,在夜幕中绽开。
钟声响起,新年伊始。
“泰泰,趁钟声还没停,我们快许愿!”朴智旻披着烟花和夜幕,脸颊和鼻头都被冻得通红,眼睛微微眯着,像一只猫。
金泰亨阖上眼睛,默默在心里说:神明阿,明年,还让我和这只猫站在这里许愿,好不好?这只是个很简单的愿望,对吧。我二十八年以来可就许过这么一次愿,神明要是让我落空的话,我可就要成为马克思的脑残粉,去支持唯物主义了哟。
正虔诚地要挟着神明,金泰亨却突然感觉到嘴唇被软软的,凉凉的东西触碰了一下。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,于是无奈地睁开眼,看着强装坦荡的朴智旻。
“你许愿的时间好久。”朴智旻一派清心寡欲,“我盯着你看半天了,你都不睁眼。所以我只好用美色蛊惑你……”
金泰亨一挑眉,当着朴智旻的面,半眯着眼,伸出舌头来,舔了舔嘴唇。
他满意地看着朴智旻咕咚咽下了一口口水,双眼发直,呼吸粗重了起来。他戏谑地伸出手去,戳着朴番茄的脸:“我怎么觉得,是某个人被我的美色蛊惑了呢。”
朴智旻嗷呜一口咬上他的手指,湿漉漉的嘴唇包住指尖,眼神里都是逞凶斗狠:“这位小美人儿,我们赶紧回家吧,让我好好见识见识你的美色。”
策马奔腾了一夜之后,朴智旻是被饿醒的。
浓烈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,昭示着已经快到正午。身边金泰亨眼下两团青黑,明显纵欲过度的模样。衤果露在被子外面的脖子上草莓一片,肩膀上从前被朴智旻咬的印章结成暗红色,在一片痕迹中尤为显眼。
而他本人,陷在凌乱的床铺里,睡得无知无觉,颇为安详。
朴智旻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,满意地咂咂嘴,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印子比金泰亨还多。
他决定起床,第一次履行贤内助的职责,给辛苦耕耘了一宿的亲爱的煲一锅汤,补肾壮阳。
然而坐起来的时候才感到身体颇沉重,动了动,发现不大听使唤。
他慢慢地跨过金泰亨,扶着床头柜站了起来,脑中嗡嗡作响,眼前一片漆黑。
一个下盘不稳,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,正砸在安详的金泰亨身上。
“额阿。”金泰亨剧烈地闷哼了一声,悠悠转醒,“鸡米妮?怎么了?没事吧?”
朴智旻等着眼前黑雾散去,撑着脑袋,重新站起来,摆摆手:“有点眼晕,没事!”
结果走出卧室门的时候眼前又是一黑,这次他身体前倾,咣地一声,撞上了门框。
金泰亨本来迷迷瞪瞪的又要睡过去,这下彻底清醒,赶紧光溜溜地从床上滚了下来,紧张地扶住朴智旻。
“泰泰,别扶我,你看看墙皮磕坏了没有,这新漆好贵的……”朴智旻捂着脑袋蹲下去,嘴里还不忘念叨着。
金泰亨一把把他扛起来,扛回床上,又从衣柜里随便拎出衣服来,浮皮潦草地给两个人都套上。
“这是要……干嘛?”朴智旻晕乎乎地问。
“送你去医院。”金泰亨答。
即使是新年大中午,医院里依旧不冷清。
医生给朴智旻检查过后,从诊室出来,随手把门带上,隔绝了诊室里朴智旻的视线。
他看着金泰亨,表情说不上是怜悯,还是悲伤。
“家属拿着这个单子去一层办理手续,趁现在还有特护病房,赶紧住院吧。”
三十八
春节将近,天气却一点回暖的迹象也没有。冷风刮得人东倒西歪,路面上冻着一层滑溜溜的冰,积雪被人踩踏,化成脏兮兮的泥。金泰亨抱着保温饭桶,不幸仰面摔躺下了三次。
他推开病房门的时候,朴智旻没良心地笑出了声:“金总裁呀,您这造型,简直引领潮流先锋阿。”
金泰亨白了他一眼,愁眉苦脸地把饭桶抱到小桌子上,摘掉手套,小心地打开盖子。看到里面一层层的小盒子都完好无损,总算是舒了一口气。
“我今天做了咖喱鸡!你尝尝!”金泰亨把其中一个小盒子打开,连同清洗干净的小勺子,一起端到朴智旻跟前。
朴智旻接过来,闻了闻:“好香!”又尝了一口,咂摸咂摸嘴,装模作样地说:“艾玛,太好吃了,我从没吃过如此好吃的……咖喱什么来着?”
金泰亨噗嗤一笑。他现在已经知道朴智旻味觉退化了,但还是每天换着花样做些美食,然后看着朴智旻装出吃得很香的样子。这似乎成了他的一种情趣。
看朴智旻鼓着腮帮子吃得卖力,金泰亨颇欣慰:“你今天食欲挺好的?”
朴智旻含混着回答:“今天又验血来着。没吃饭还抽了我一袋子血,都要饿懵了。”说着举起左手,把手背给金泰亨看:“这还不算完。我今天多打了一个吊瓶,一个小时呢,皮都青了。”
金泰亨心疼地给他吹了吹手背,说:“你赶紧把身体养好,咱们尽早出院,不遭罪了。”
朴智旻怔了一下,不知该回答什么。只好低下头,默不作声的吃饭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拟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,抬起脸来,嘴边儿还沾着个黄晶晶的饭粒。
“对,我好好养身体,咱们早点回家!”
朴智旻越发嗜睡。吃完午饭之后,迷迷瞪瞪地看了个午后剧场的片头,就睡着了。
金泰亨嘴角一直挂着的笑容终于淡去。他轻手轻脚地给朴智旻盖好被子,又调整了一下病床的高度。最后掩上门出去,直奔主治医生的办公室。
医生讲话总是有些残忍的。
“最先开始衰竭的是肺。”他这么说,“您应该清楚,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。”
金泰亨点点头
“器官自然的衰亡医术再高明的人都是无从干预的。所以我能做的就只有拖延。”
“那……能拖多久?”
“最多十个月,三百天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还有就是费用问题,病人没有公费医疗,所有的治疗费住院费加起来会比较昂贵。我看你也不容易,这样吧,我开药的时候用你的名字开,这样你可以用你的医保来报销一部分,也算是稍微给你减点负担。”
金泰亨强打起精神,说了一句谢谢。
医生叹口气:“最后,你要做好心理准备。根据病人体质不同,大概30天至90天后,他会出现伴随性的肝衰弱。那个时候他的身体机能会明显减弱,得有人24小时在旁边看护。等到发展成严重的肝衰竭的时候,你就可以把病人领回家了,那个时候再挂着氧气罩硬耗的话也是一种折磨……”
“医生。”金泰亨看起来要哭了,“您先闭会儿嘴行么。”
医生也不动怒,还从抽屉里摸出来一包面巾纸,丢给金泰亨。
金泰亨咬着牙,没声没响地哭了一阵。直到肩膀抽动的频率慢慢减小,他拿出纸来把鼻涕擤了,又抹了两把脸,黑白分明的眼睛重新望向医生。
“可以做手术么?器官移植之类的。”
“肺部的话,可行性很小。而且病人的身体,其实也禁不起太大的折腾,而手术之后会出现一系列的并发症,和排异期……抱歉,不是我不尽力,是真的很危险。”
金泰亨的眼睛暗淡下去,扯了扯嘴角,想说声“没关系”,然而嘴唇颤抖了好一会儿,却什么也没说出来。
过了许久,他才轻轻的说:“那,您可以给我们换一间最大的单人病房么?我想搬一些家具过来。”
朴智旻醒过来的时候惊呆了。
病房的布置和家里的卧室一般无二,懒人沙发、小短榻、游戏机……全都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。
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下的病床。哦,还有隔壁新搭的一张简易床,铺着和他如出一辙的白色医用床单。床脚摊着一只硕大的行李箱,里面塞了很多衣物,有他的,更多的是金泰亨的。
朴智旻正保持着张着大嘴的样子,就看见金泰亨捧着一只样式颇蠢的花瓶,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。花瓶里还插了一支蔫了吧唧的木槿。
现在是深冬没错吧……他从哪搞来的木槿?!
“鸡米妮,你醒啦!怎么样,还难受吗?”金泰亨把花瓶放到床头柜上,问。
“不难受……你先给我解释解释这一屋子,是怎么一回事?”
“阿,这个么。”金泰亨咧开嘴,呲着牙,摇着尾巴向他邀功,“简而言之就是,咱俩又能同居啦!”
朴智旻怔怔地看着他:“你要住在这?24小时看护我?”
“对!以后我也不去上班了,工作会让顺心用邮件发给我,我就在这里处理!”金泰亨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刘海,笑得像蜜,“这样我们还不用请护工了,省下来的钱可以买进口梨,我给你炖雪梨吃,特别润肺!”
金泰亨一笑,略有些浮肿的眼皮便暴露无遗。
朴智旻心里颇不是滋味。这小子,背着我偷偷哭来着阿。
于是他用了最轻快最轻快的语气说道:“那我可是会监督你好好工作的。我现在已经辞职了,你要是再丢了饭碗,咱俩可真要睡到街上去了。”
三十九
朴智旻身体的衰老速度,对于一只年逾耄耋的老猫来说,是很正常的。
但放在人类身上,着实显得有些仓促。
春节过后不久,朴智旻开始越来越频繁的恍惚,烦躁和头痛。一天晚上,他突然呼吸困难,大汗淋漓,嘴唇发紫,浑身抽搐。
被抢救过来之后,他开始戴着呼吸罩睡觉了。
最后一场雪落下的时候,朴智旻出现了发绀的症状。他指甲下覆盖的血肉不再粉嫩,变成了浅到发白的紫色,指尖和脚底发紫,浮肿。
杏花春雨,朴智旻开始肝功能衰弱。
肝一旦罢工,朴智旻体内的代谢、排泄、合成、解毒和最重要的免疫功能会急剧退化,所以他清瘦得很快,憔悴得也很快。没几天,原来水灵灵的小脸已然黯淡无光,下颌线变得清晰,嘴唇干燥而泛白。
金泰亨已然彻底把工作扔在了一边,成了专职护工。朴智旻呼吸困难的时候,头痛的时候,身体痛的时候,他都在一旁,轻轻的给他唱歌,声音沉沉,像是喃语。
而其他时候,端茶送水,西澡擦身,甚至于把屎把尿,全都亲力亲为。
朴智旻在一次次的痛感中挣扎,即使疼到满头大汗也只是让金泰亨给他唱唱歌,然后继续硬扛。
一个夜里,他又在剧痛中醒过来,恍惚之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,他被虐待的日子。
猫的身体自然比人类更娇弱。他被烫了一下,就凄厉地叫出声,随后引来女人更为残忍的对待。所以他学会了忍耐,学会了一声不吭,最后被恼羞成怒的女人丢了出来,捡回一条老命。
现在他依旧忍耐,依旧不吭声。扛过了一个春天,又扛过了一个盛夏。这么扛着扛着,就慢慢习惯了。然后发觉,身体上的疼痛,再疼,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。
金泰亨有一次问他,为什么要硬扛,吃点药,或者打个针,会好受得多。
朴智旻说,嫌打针疼,嫌吃药苦。
这当然不是实话。只是因为镇痛的药剂里都会或多或少的含有安眠成分,而朴智旻不想一天到晚陷在沉睡之中。
每次睡醒,他都会看见金泰亨浮肿的眼皮,和勉强牵起来的嘴角。
他摊上的傻子,喜欢趁他睡觉,偷偷抹眼泪。
所以他宁愿疼,也要多清醒。清醒着和金泰亨逗贫,和金泰亨调情。
八月新秋。朴智旻第一次被下了病危。
他在看暑期剧场笑得不能自己的时候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,开始剧烈地咳嗽。咳着咳着,喉中居然一片腥甜。
他满心想把这口血咽回去,可惜经验不足,结果只好当着金泰亨的面咳了出来。
朴智旻倒是轻省,捂着心口两眼一抹黑地昏了过去。徒留金泰亨被吓得铃都忘记按,抱着朴智旻撕心裂肺地叫医生。
朴智旻求生意志很强,于是又捡回一条命。
只是精疲力竭的医生说,病人肺、肝的衰竭都到了晚期,现在肾脏也跟着不行了。
说着,看金泰亨还是一脸状况外的样子,医生只好把话讲得通俗。
“病人快不行了。身体已经完全垮掉,现在只是靠意志在支撑。并且以后的每一天,都会加倍辛苦。”
“那我该怎么办。”金泰亨喃喃道。
医生最终拍了拍他的肩:“你就把每一天,都当成是最后一天来过吧。”
朴智旻撑开眼皮的时候,金泰亨正坐在他床边削苹果。
看见他睁开眼睛,金泰亨还没来得及笑,就一下子呆住了。
这双他喜欢的眼睛,已经不再清澈,不再黑白分明。眼白的部分变成了淡淡的黄,看起来疲惫又浑浊。
是黄疸。
他强撑着笑意,给朴智旻把病床升高,然后摘下他的呼吸罩,喂他水喝。
“我睡了多久?”朴智旻嗓音嘶哑,悄悄问他。
“两天。”
“吓着你了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泰泰。”
“恩?”
“对不起。”
金泰亨揉揉朴智旻有些油腻的头发:“别说傻话了。对了,我把榨汁机搬来了,你饿么?我给你做点水果泥吃?”
“对不起。”朴智旻还是执着的道歉。
金泰亨凑过去,亲了亲倔强的少年的额头:“好啦好啦,原谅你原谅你。”
朴智旻这次元气大伤,足足躺了两周,才能正常下床。
尽管他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黄疸、瘀斑,体内还有腹水,把原本平坦的小腹撑得鼓胀起来,但是他的精神却好转了不少。
金泰亨甚至用轮椅驮着朴智旻到医院的小花园里晒过太阳,阳光和微风暖融融的贴上朴智旻。天气如此好,他看起来却也没比闷在屋里的时候活泛一些。
其他的病患和家属也偶有路过,和他们擦肩的时候不免多看朴智旻两眼,表情全是惊愕和怜悯。
可能是因为朴智旻现在,丑得有些吓人。
其实金泰亨怕朴智旻看到自己的样子接受不了,在朴智旻刚能下地的时候,就非常鸡贼地把卫生间里的镜子给卸了。
可这也并不能改变什么。如今看着朴智旻,金泰亨会想起当初在垃圾桶边上见到的胖鸡米,狼狈的,嶙峋的,丑陋的胖鸡米。那个时候,他一定比现在遭受了更多的误解和漠视,却无从辩驳。
晚上,趁着金泰亨去厕所的空隙,朴智旻摸出两片镇痛药,丢进了金泰亨的水杯里。
随后就开始装睡。
半小时后,本就体力透支的金泰亨果然被药倒了,趴在桌子上,进入了深度睡眠。
朴智旻跟回光返照一般,用惊人的速度干净利索地剥掉了金泰亨的全套衣服,套在了自己的身上,再戴上医用口罩,压低帽檐,遮住了他那张一看就是将死之人的脸。然后从病床垫子底下抽出压了很久的信封,放在了桌子上。
临走前,他最后看了一眼被他挪到床上,盖好被子的金泰亨。
泰泰,对不起,原谅我。本来说好了要一直在一块儿的,结果我又食言了。
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从来没骗过你。
我爱你。
因为爱你,我才有了生的决心。
亦有了死的勇气。
四十
九月,秋风不尽,梧桐老语。
朴智旻凭借从头到脚的一身黑,顺利地瞒过了值班护士,从医院逃了出来。
他手机早就被金泰亨没收,于是直奔咖啡店。果然,星期二,值夜的只有一个闵玧其。
“阿加西!帮帮我!”他推开门冲进去,哑着嗓子对闵玧其说,“把我藏起来!”
闵玧其愣住了,好半晌,才不确定地问:“你是……智旻?”
闵玧其把朴智旻带回了自己的小公寓。
单身公寓。房子不大,但装潢精致,收拾得窗明几净。和懒散的闵玧其本人形成了反差。
闵玧其招呼黑咕隆咚的朴智旻坐下,给他倒了一杯果汁。
“说说,你辞职之后去哪儿了?平时我和南俊找你聊天,让你回店里聚,你从来不搭理我们。”
朴智旻也觉得自己颇没良心,只好讷讷道:“我的手机被泰泰收走了,所以……没有接到电话和短信。”
闵玧其挑了一下眉:“那你现在是怎么了?和金泰亨吵架了?”
朴智旻不做声。
“大半年没有音讯,突然出现就是因为和男朋友吵架,然后……离家出走?你喝完这杯水就给我该回哪去回哪去,不惯你这臭毛病。”闵玧其没好气地道。
朴智旻抿了抿嘴:“不是这样的。阿加……玧其哥,玧其哥我……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,就今天一个晚上……只有你能帮我了。”
朴智旻的话打消了一些闵玧其积压的火气。他揉揉额角,道:“你说来听听。”
朴智旻本来就没打算瞒着闵玧其,也瞒不住。
他把手套摘下来,露出了紫黑肿胀的双手;又把帽子,口罩,大衣通通脱下来,露出了枯黄干瘦的自己。
“阿加西,我快死了。”
朴智旻在闵玧其的浴室里好好洗了一个澡,从头发根到脚趾尖,巨细无靡。这个澡造价颇大,足足洗了一个小时,大刀阔斧地挥霍着闵玧其的高级洗浴用品。
洗完澡,他才突然意识到,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照镜子了。
结果当他擦掉水雾,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的时候,吓得一个倒栽葱,直接栽进了浴缸里。
……这、丑、逼、谁!!
朴智旻呆滞了五分钟,才艰难地接受了这个现实。而紧接着,脑中就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个念头:今天睡觉前,金泰亨还给了他一个晚安吻,就亲在这张惨绝人寰的脸上。
……他老公可真不是一般人,这都下得了嘴。
朴智旻这样想着,立刻就释然了。丑就丑吧,管他呢。反正金泰亨口味那么重,眼神儿还那么瞎。
洗完澡出来,他被领进了录音室。
对,除了经营咖啡店,闵玧其的另一个职业是音乐制作人,每周都会录两三个DEMO出来,虽然并买不了几个钱。
这是金南俊告诉朴智旻的,朴智旻来找闵玧其的一个主要原因,就是希望能录一首歌,留给金泰亨。
黄唧唧的小孩顶着个圆鼓鼓的肚皮,生涩地站在了麦克前。
闵玧其打开了设备:“想唱什么?”
“See you again.”
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,金泰亨才从深睡中迷糊地找回意识。
他一眼就发现朴智旻空了的床铺,和桌子上显眼的信封。
心中蔓延着不好的预感。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信封,展开里面叠好的信。幼稚却整齐的字铺陈在白纸之上。
“泰泰亲启:
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,猫在临死前,都会预感到自己即将离去,然后向主人作出最后的告别。
抱歉啦泰泰,我选择的告别方式,依旧是不辞而别。
以后你自己一个人,记得照顾好自己。认真工作,不要老翘班。经常和硕珍哥他们聚一聚,别总是一个人窝在家里打游戏。阿对了,还要把鸡肉照顾好,要常去看看它哟。
然后,不许抽烟!绝对不许!
记得我送给你的小jimin吗,你可没弄丢吧?想我了的话就看看小jimin好了。虽然她没有我长得好。
还有就是,千万,千万不要来找我,不要做傻事。我向你发誓,一定会回来找你的,一定。
我既然能够起死回生一次,还从猫变成了人,也必然能够起死回生第二次。在我回来之前,你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守护好。
如果顺利的话,我应该成功的让阿加西帮我录好了一首歌。是你第一首唱给我的歌,see you again。歌词你都知道了,就是我想说的……你要好好过,等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,把你精彩漂亮的生活都讲给我。
我对你保证过,再也不说谎了。
所以你要等我。
我爱你。
你永远的胖鸡米”
金泰亨目眦欲裂地抄起手机,拨通了金硕珍的电话。
“硕珍,立刻让金南俊把闵玧其的手机号和地址告诉我,立刻。”
四十一
颤颤巍巍地录完歌之后,朴智旻不幸又咳了一口血。
闵玧其心悸地看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,突然狂躁起来。平常的什么冷静、理智,全都去他妈的。他的手哆哆嗦嗦半天才摸上朴智旻的脸颊,温热的,有些凹陷下去。
“我打急救电话,你撑住。”闵玧其急忙就要摸手机,却被朴智旻拉住了手。
“我没救了。阿加西,我好累,不想动,你陪着我好不好。”
闵玧其没有办法拒绝。
他该死的,竟然没有办法拒绝。
朴智旻不想死在闵玧其的床上,那对闵玧其也太不尊重了。他执意要坐在阳台上冷飕飕的地板上,度过最后一段人生。
正好赶上了半个日出。
“我原来度蜜月的时候,和泰泰也看了一场日出。”朴智旻说,“是去年的事儿了吗?我怎么觉得,还跟昨天似的。”
“我们还看了日落,最漂亮的日落。”
“这么说来,我们结婚已经好久了。也是,戒指都送去保养两回了。不过我现在都戴不住这个戒指了,手肿得好厉害,只能把它挂在脖子上。”
“阿加西,你不要告诉南俊哥我死的时候很丑哦。南俊哥可是我的颜饭。”
“阿加西,太阳出来了。”
闵玧其坐在他身旁,揽着他单薄的身体,听他声音越来越稀薄,语气越来越轻。
打断朴智旻的喃喃自语的,是闵玧其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。
陌生号码。然而闵玧其似乎猜出了是谁,按下接听后,直接放在了朴智旻耳边。
“闵玧其,我知道智旻在你那儿,你把电话给他。”金泰亨的低音炮透过听筒传来。
“泰泰,我在呢。”朴智旻应了一声,随后就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。肺里像烧着一团烈火,每呼吸一下,就会引发灼痛。
金泰亨简直胆战心惊,他哆嗦着道:“朴智旻,你别说话。我很快就到,你等着我,我很快就到。”
“我等不了了。”朴智旻说,“泰泰,我好疼,好累。不想等了。”
“你不能这样!!”金泰亨的眼泪手足无措地掉出来,“朴智旻,你不能这么狠,你得让我见你最后一面。”
朴智旻只是轻轻的笑:“泰泰别哭。”
金泰亨整个脑仁都在嗡嗡作响。
他怕错过朴智旻的任何一声叹息,所以他尽力压抑住自己痛哭的声音。本来漂亮得跟画一样的脸因为肌肉多度的用力,变得表情狰狞,面目可憎。
“泰泰,我没力气了,你随便说点什么,好么。”朴智旻虚弱的奶音传了过来。
“鸡米妮阿。”金泰亨带着浓浓的鼻音,只是叫了一遍名字,就痛苦地停顿了下来。
诀别来得猝不及防,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。
但他没有时间去逃避了。
“鸡米妮阿,不要害怕。”金泰亨道,“不要害怕死亡,不要害怕鬼。你不让我陪着你的话,就要照顾好自己才行。”
“恩。”
“我……我会遵守跟你的约定,好好活下去的。等到你回来找我的那天。你一定会回来的,对么?”
“恩。”
“就算万一,万一你回不来了……没关系的。你给了我五年,我等你一辈子。等到我死了,我就去找你,一直找一直找,直到找到你为止。”金泰亨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们一定会再重逢的,你相信我,好么?”
“……好。”
“那,还有一句话,我拖欠你很久了……”
朴智旻觉得耳畔的声音像从远方传来,糊成一片。而意识,则越来越轻。
“泰泰,你大点声,我听不清。”他气若游丝地说。闵玧其见状,赶紧把手机调成外放模式,离朴智旻又近了近。
于是金泰亨的告白一下子变得很清晰:
“朴智旻,我爱你。”
朴智旻拼尽力气,嘴唇嗫喏,声带震颤,想要回应,想要作出最后的告别。
但意识却毫不留情地从身体上玻璃开来。一下子消失的痛感让他明白,他的第二次生命已经终止了。
而那些含在咽喉里的话,最终都化成了一声叹息:
再见了,我此生唯一的爱人。
四十三
那套衣服被金泰亨熨平后挂进了衣柜深处。
放在音箱上的CD像是被忘记了,金泰亨始终没有去听。渐渐的,他也不常去那家羊肠店了,搞得大叔还有点小情绪。倒是知道好好吃饭好好睡觉,身体慢慢养得健壮了起来。
顺心后来和公司的二把手谈起了恋爱。对方似乎暗恋她许久,一朝得手,恨不得昭告天下,于是整个公司,尤其是金泰亨所在的管理人员楼层,都弥漫着恋爱的酸臭气息。金泰亨几乎是翻着白眼过完了忙碌的年末。
同时,金硕珍变得有点黏他,三五不时地带着自家男人一起约他吃饭。几次下来,他和金南俊倒是颇一拍即合相见恨晚。两个人看星星看月亮,从股市大盘聊到闺房秘术,在杏花春雨中约定做彼此一辈子的lady bro。
所有人都以为金泰亨恢复得不错。就连金泰亨自己,也这么觉得。
直到有一天熬夜赶工。完成工作后,突然感觉有点饿了,就决定给自己做个夜宵吃。
他进了厨房,特别顺手的从柜子里摸出奶粉和麦片,动手煮起了奶粥。
—“想吃什么?”
—“想喝奶粥。”
随着熟悉的对话在脑海里响起,大脑像是触发程序一般的,播放起了朴智旻喝奶粥的画面。
小少年垂着眼睫,从碗里盛起一勺,会先伸出小舌头舔一下试试温度,然后再把勺子整个包进嘴里,呵出两口热气,接着再这么吞进去一勺,再呵出两口热气。等嘴里塞满了,才会放下勺子,抬起头来鼓着腮帮子嚼阿嚼,一个大写的专心致志。
这吃法多反人类阿,金泰亨不自觉地笑了起来。
然后猝不及防的,眼眶升温发烫,视野变得模糊和破碎。他看到自己的眼泪打进小小的锅里,越来越多,越来越多,到最后,他竟然只能捂着脸蹲下身去。
所有的感情沉默着,发酵着,一经爆发,他无力克制。
等眼泪渐渐止住,他默默地站起来,关掉了油烟机,关掉了灶台。端起那锅有点糊了的奶粥,全部扣进了马桶里。
他知道他再也没法煮奶粥了。
他看着空空如也的锅,回过身,又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,扁着嘴,表情委屈极了。
“智旻呐,怎么办。”
他喃喃。
“我现在好想抱抱你阿,怎么办。”
他在无人回答的缄默中收紧臂弯,闭起双眼。
后半年的时候,总算是来了件好事。
金南俊和金硕珍这俩,经过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,终于被双方的父母共同接受了。两个人决定办个小酒席,算作正经的仪式。从宾客名单到领结颜色,再三斟酌,再三考量,方案做了百八十套,磨磨唧唧,最终在初秋敲定了下来。
金泰亨受邀前去喝酒吃肉,席间被硬生生塞了个花球。
“什么意思,什么意思!”金泰亨大着舌头道,“塞这玩意给我干嘛?”
金硕珍也喝高了,大着舌头回他:“给你干嘛?你说干嘛!”眼瞅着他要扔,珍美人眉毛一竖,声如洪钟,“抱着!不许撒手!敢撒手我一巴掌给你呼上天去信不信!”
金泰亨翻了个白眼,把花球往屁股底下一垫,bia叽就给坐成了饼。
“金南俊,你媳妇喝高了,赶紧领走领走。”
“我没喝高,你少赶我。”金硕珍红着一双狐狸眼,八爪鱼一样往金泰亨身上一黏,开启无敌滚刀肉模式。隔着两桌的金南俊干了一杯酒,装没看见。
“金泰亨。我认真的呢。“金硕珍别过脸,声音闷闷的,“我就是看不得你孤孤单单的。你现在三十岁,最好的时光,不能拿来荒废。”
“我最好的时光都是他给我的,哪里荒废?他给了我陪伴,给我了温暖。教会我如何宽恕命运,也教会我如何去爱一个人。因为他,我对这个世界才有了期待。”
“……但智旻已经走了,你不能把你的余生都活在回忆里。“
“他没走。”
金泰亨看着他,目光沉沉。手指着自己的心脏,一字一顿。
“他一直在这儿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朴智旻在黑暗中睁开双眼。
他重新回到了冥府,以猫的样子。他有些生疏地动了动手脚,蹒跚地走到了判官案前。抬起头,看清了一张白玉似的脸。
“田柾国。”他笑了笑,“我回来了。”
锦衣玉冠的少年瞧见他,兔子眼弯了弯:“你终于醒了。那你的心愿可已了却?”
朴智旻想了想,点点头。
田柾国叹口气:“那,让我们来谈谈另一桩事儿。你和金泰亨,你们,有了鱼水之欢,对吧?可你背着畜生道的命格,与人交合,有悖天伦。
我本想给你把这一桩从阴阳簿里抹掉,可是不巧,人间道的判官方时赫先我一步从金泰亨的阴阳簿里发现了,还上报给了六道总判……所以,你和金泰亨两个人,必须受罚。”
朴智旻一愣:“泰泰也要受罚吗?”
田柾国把他从地上抱起来,放在书案旁,然后摸摸他的头:“此事因我而起,我保不了你,却能尽力保一保金泰亨。
我与方时赫有些交情,已经跟他疏通,把金泰亨的罪过,抵到了你这里。”兔子眼看着他,眨了眨,说,“我猜,你希望我这么做,是不是?”
朴智旻点点头。
“世间六道,三善三恶。人间道属善,畜生道属恶。本来你这一生过完,下一生,可以前往善道过好日子。”田柾国叹口气,毛笔舔了舔墨,“可既然犯了悖天伦的大忌,朴智旻,你的惩罚便是继续在畜生道轮回三生,生生飘零,孤老而终。”
朴智旻苦笑了一下。
田柾国毛笔在空中画了个诀,朴智旻面前立刻现出一碗孟婆汤来:“喝了孟婆汤,渡冥河,过忘川,你就可以进入下一世的轮回。”
朴智旻低头,在墨色的汤汁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,还是被金泰亨养胖了之后的样子,毛皮光鲜,瞳仁清亮。
“田柾国,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?”朴智旻说。
“你不想喝孟婆汤?”
“不。“朴智旻说,”你帮我,跟金泰亨的判官说,把他命格里所有的我都抹去吧。让他不要记得我了。”
田柾国愕然。
“我接下来三世的命既然已经注定孤苦伶仃,就不再去祸害他了吧。如果带着回忆往生,我怕我又要忍不住去靠近他。我一只猫,能给他什么呢?但我却要一次次的离开他,一次次的留他一个人。他这一生承受得很多了,而我不值得他等。“
所以,让金泰亨忘记朴智旻吧,也让朴智旻忘记金泰亨。忘记从前的欢爱,忘记不可能兑现的承诺,忘记曾经有一只猫,如此勇敢地爱上了一个人。
孟婆汤至苦,一碗干进去,从嗓子烧到心肺,剧痛席卷整个大脑,强制剥离一切。
朴智旻蜷缩着倒在他自己的阴阳簿上,看着一页页白纸黑字在眼前稀释,而后淡去。
真舍不得。
他在失去意识前将结着旧疤的手爪放到了”金泰亨“这个名字上面。
我亦生而有所求,你给了我所求的一切。
那么,我也要给你,你应得的一切,就如我从前所说,给你一段幸福顺遂的人生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还是那句话,冥府一日,人间一年。朴智旻在地底下耽搁得那番日月变换,到了人间,就是一度四季轮回。
在朴智旻死后的第二个秋天,金泰亨忘记了他。
四十四
金泰亨觉得,他八成是五行缺老婆。
是的,他四十岁了,还是单身。
诚然,他不是非要个老婆不可,他只是觉得邪了门儿了。比如相亲,每每到了可以确定关系的那临门一脚的时候,他不是肠气乱窜,就是屎意勃发。任哪个男人也没法忍受重要关头,对方三番两次的闹肠胃问题。于是最后都不了了之。
结果这肠胃问题一闹,竟然闹得他熬成了一条老光棍。父母亲的事情让他养成了不约炮只撸管的恶习,这十年来夜夜和五姑娘打交道,他都害怕自己被撸出什么隐疾。
反观身边的人:金硕珍儿子都抱了俩了,小日子美满得可以;好助手顺心生了个大闺女,小模样贼俊贼秀气。自从两家某次因缘巧合碰了面,就一直谋划着定个娃娃亲。
两厢对比,金某人顿生凄凉。
没老婆也不打紧,他还可以继续养只猫。
于是去猫展逛了一圈。猫展上都是些漂亮高贵的品种,他却没怎么动心。
又去几家猫舍瞅了瞅,大多是小奶猫和壮年猫,都挺讨人喜欢,却没什么想养的念头。最后又去了趟收容所,这儿的猫都普遍偏老,蔫头耷脑地不太理人。
他盯着其中一只老的路都不太走得动的猫看了十分钟,心跳得厉害。他想,也许是之前养过鸡米的关系吧,他对流浪猫才会有着迷之亲切。
可他依然没有抱回任何一只。只是成了收容所的长期志愿者,经常会来看看它们。
近两年,也不知怎么的,他有时候会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个人来。
有时候是一个场景,有时候是一句话,可他始终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。
有一次几乎要想起来了。
是个周末。南硕夫夫的小儿子是个天生黏人精,尤其喜欢黏他泰酥酥。金泰亨也宠他,老大不小的人了,说要玩捉迷藏就陪他玩。小孩子钻到衣柜深处去藏匿了起来,等到金泰亨认了输,才咯咯地笑着,不紧不慢地爬了出来。
他身上挂了件不知道从哪儿扯下来的衣服,冲金泰亨要抱抱。金泰亨一手搂起他,一手把那衣服拿起来瞅了瞅,十分眼熟。
好像是他高中时候的衣服,印象中被他送人了。
送给谁来着?
那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,然而在嘴边儿转了两圈,还是没能想起来。
没过多久,到了他们黄金四人组一年一度的聚会日了。
别说,当初戏言一般的约定,倒真被这几个人兑现了下来。而羊肠店的大叔也争气,十余年间,生意持续兴隆。每年这一天,大叔都会特意给他们留个包间,冰上烧酒和梅子酒,再免费煎一盘饺子,慰劳归乡的郑号锡。
这回郑号锡不仅带来了土产,还有一个喜讯:人民公仆锡哥找着伴儿了。
谢天谢地,金泰亨在心里舒了一口气。郑号锡再嫁不出去,金南俊和金硕珍那俩闲得蛋疼的又该乱拉郎配了。他对骑马可不感兴趣。
郑号锡人逢喜事精神爽,豪爽地吹了一瓶又一瓶,红着脸把自己的泡妞过程嘚瑟了个遍。末了,不忘挤兑金泰亨:“兄弟,你是打算成佛了?你今年也四十五了吧,真不着急?”顿了顿,郑号锡托着腮帮子,虚着眼睛审视了他一会儿,“别告诉我,你还没放下小黑户。”
“小黑户?谁阿?”
“朴智旻阿。”
郑号锡嘴里含着个热乎饺子,说得含含混混。金泰亨一个字都没听清,刚想再问,就看见金南俊右手顺着郑号锡的腿缝摸过去,摸到大腿内侧,捻起一块肉,可劲儿一拧巴。
“嗷!”郑号锡立刻挤眉弄眼地叫唤了起来。
金南俊趁机机智地换了话题:“那个,泰亨阿,我家蒙儿没给你添麻烦吧?”蒙儿是金南俊小儿子的乳名。金南俊也是有毒,大儿子五岁被领养回来,起名叫金五拉,小儿子三岁被领养回来,起名叫金三蒙。金泰亨一度觉得,俩小子长大了会记恨金南俊的。
这摆明了是转移话题,金泰亨也就不再多问,顺着他,聊起了育儿经。
多年以来,金泰亨变化不小,唯有酒量,愣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,比郑号锡还不如。每逢聚会,他都是竖着进去,横着出来,今年也不例外。
金南俊去安顿同样不省人事的郑号锡,金硕珍扛着他,熟门熟路地送他回家。
到了门口,金硕珍掏钥匙,他趴在金硕珍肩膀上,眼皮撩起一点儿来,正巧看到了金硕珍鬓边的一点白发。
“阿珍,你有白头发了。”他说。
金硕珍叹口气:“可不是,我都快五十了。就说背你回家这差事,我都干了二十多年了。我这大半辈子能操的心都给你操完了。你说,哪天你能找个伴儿,让我省点儿心,我立马年轻十岁。”
金泰亨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,突然问他:“阿珍,我原来,是不是有过伴儿?”
对方明显的僵硬了一下。
金泰亨又问:“我把他忘了是吧?我为什么会把他忘了?你们为什么没人跟我说起他?”
金硕珍额角都冒了汗。
金泰亨不依不饶:“他漂亮么?比我大比我小?”
门终于打开。金硕珍把他扶进去,往床上一扔:“你喝多了。别瞎想,赶紧睡一觉。”说完,也不及给他脱个鞋盖个被子,扭头就跑。
金泰亨撇撇嘴,自己挣扎着把鞋蹬掉,然后脑袋一歪,睡了过去。
半夜时分,他有些头疼,迷迷糊糊地醒过来,正巧看到有个人,在帮他盖被子。
他哑着嗓子喃喃了一声渴,那个人就端来一碗冰镇的乌梅汤,一口一口,喂他喝下去。等他喝完,那个人帮他擦了擦嘴,又掖了掖被角,然后坐在他床边,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肚皮上。
然后,他听到那个人说话,奶声奶气的,像是个没长成少年。
他说:”泰亨阿,我要你一直好好的生活下去,要你公司蒸蒸日上,赚钱换个大沙发;要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,追到他和他在一起,要你和他不争不吵白头偕老,要你长命百岁,离开人世的时候面含微笑。“
“……是你吗?我忘记的人,是你吗?”金泰亨想看清他的面容。
“你为我许愿了一段这么好的人生,那么你自己呢?”
少年说:“我会在我仅有的生命里,每天都看着你,牢牢的记住你。我离开的时候,你还年轻,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你个迷糊虫保不齐就会忘了我的。所以我绝对不能忘了你。”
“佛法里说,天地有六道轮回,我死过了,见到了田柾国,他说这是真的。所以我不能忘记你,这样等到轮回之后,我再度为人,你沦为禽鸟走兽之时,我要早早的发现你,把你带在身边,让你安安稳稳地过完短短的一辈子。”
金泰亨伸手去抓那少年,抓住了一片虚无。
是梦。
他一下子清醒过来,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,心跳如擂鼓。
他好像找到了。
他终于找到了。
那个小少年长着一张稚嫩的脸,有着肉肉的脸颊,和上挑的眼睛。笑起来,眼睛会眯成一条缝。
“朴,智,旻。”
金泰亨发出了这三个音节。
心口像是一下被填满了。
“朴智旻,朴智旻。”这名字好听极了,他有点念不够似的,重复了好几遍。
我的爱人,好久不见。
尾聲
金泰亨最近身体越发不好了。
想来也是个八十好几的老头子了,身体能好到哪里去。只是近来由其不顶用,动辄就累得气喘吁吁。他觉得,自己八成是快要到头了。
也好,赶在金硕珍他们几个前面,心里也舒坦些。
他在四十五岁那年想起了朴智旻。
往事纷繁,不过大梦三天。这梦既让他重新找回朴智旻,也让他再次失去了朴智旻。
醒过来之后,他着实抑郁了一阵子。于是金硕珍他们也都知道了他想起了朴智旻。没人敢来打扰他,他一个人在家里,想要抽烟,却发现已经戒了很久。去植物园看鸡肉,可惜这株原先长得很好的木槿早就死了,坑里已经换上了别的树木。
他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断片儿了一宿就把这么个人给忘了,也不知道明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人,怎么又让他给想起来了。一来二去的,就是不给他个解脱。
也许是命。
也许是他舍不得。
那么,既然都到了这个份儿上,除了等下去,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。
他的后半生说来也简单明了。
金硕珍和顺心的秦晋之好并没有结成。不过两家的孩子都找到了合适的人,现在孙子们都在读大学了,很一表人才。
闵玧其后来也和他们有了联系——在被动的情况下。当年闵制作人写的一首情歌红遍韩国八道江山,也因此被金南俊找上了门。他受不了金南俊软磨硬泡,只好也加入了“羊肠小分队”的聚会中。五十岁的闵玧其和三十岁时也没什么分别,依然瘦骨伶仃,白得发光。可能因为没什么表情,所以脸上也没什么皱纹。不像金泰亨,八字纹都成了两条沟了。
他自己孑然一身,也料到金泰亨同他一样。当他听说金泰亨曾经忘记过朴智旻的时候,自嘲地笑:“金泰亨,我比你多想了他十几年。我总算是扳回一城。”
他说得轻描淡写,金泰亨深深看了他一眼。
闵玧其突然想起什么:“对了,我之前寄给你的CD,你再借我一下?我留在电脑里的音频因为中了病毒不能听了……等会儿,金南俊你笑那么猥琐干什么,是竞争对手黑我电脑插进来的病毒,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……”
闵玧其被金南俊分走了注意力。
而金泰亨这才想起来那张CD。那CD他还一遍都没听过。 思忖片刻,他决定不能便宜了白化病。居然还敢留底儿?中病毒活该。
那天回家之后,他找出了这张CD,第一次插进了光驱里。
几秒的缓冲过后,有点沙哑的小奶音响起:
“It’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, and i w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. We’ve come a long way from where we began, and i w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. .”
When i see you again.他想,为了这句话,无论这等待是不是有结果,哪怕余生全部拿来蹉跎,也值得。
他日复一日的等。因为朴智旻的身体已经成了一坛青灰,所以他不知朴智旻回来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。所以他愿把世间万物皆视为他,温柔以待。
只是没想到,这一等,等了四十年。
如今他一只脚踩进了棺材里,终于确信,那个满口胡话的小骗子,最后也还是对他撒谎了。
不着急,反正他马上就要去见他,惩罚也好,怨怼也好,那时候再说也不迟。
不过他见他的时候,得是很帅很帅的才行。金泰亨,无论多少岁,都得是帅的才行。
他特地好好的洗了个澡,擦不到的后背让蒙儿帮他擦了。然后穿上新的西装,佝偻的身形也重新显得挺拔了些。白发梳理整齐,拿发胶糊了上去,露出好大一片饱满的额头。
两枚氧化严重的素圈戒指被戴在中指上,他双手交叠落在胸口。
万事俱备。
他安然睡去,感受到心脏的滞钝亦如期而至。
他在一声一声慢下来的心跳中,想起了很多事。
比如一开始两个人在垃圾桶旁边的相遇,朴智旻缩着脖子,一脸的脏兮兮。
比如在弥漫着酒意的夜晚,小少年眯着眼睛对他说,泰亨,我们交配吧。
比如摊牌那天,他背靠着门,红着眼睛说,别赶我走。
比如几年前那个黛青色的黎明。比印象里还更为稚嫩一些的朴智旻就那样逆着光站在晨曦中,笑着对他说:“我爱你。而且我确信,这样确切的爱,一生只有这一次。”
而他在这无尽等待的岁月后,才终于体会,终于明白。这只猫,为了他,到底花了多么大的勇气,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。
金泰亨只有一个遗言,把他的骨灰同朴智旻的合在一处。
生时夫妻,老来归去。同一处埋葬,同一处焚香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冥府里没有猫,没有朴智旻,四处漆黑,只有一个白白胖胖却面相颇凶的判官。
判官也颇不待见他:“金泰亨是吧?净会惹祸和添乱。本判都把命格里那段悖天伦的人兽恋给你抹了,你不偷着乐,还硬是给再写了回来……罢了罢了,我也懒得管你和那只猫,你赶紧给我投胎,别杵在那儿了,看着让人心烦。”
金泰亨眨巴眨巴眼睛,没动换。
圆脸的判官吊着一双三角眼,语气更加不耐烦:“还不明白?你执念太深,未免成魔,只好让你下一世了却这桩因缘。简而言之,就是你和朴智旻,下一世,可以修成正果。所以,还傻愣着干嘛!”
金泰亨笑出一个四方嘴,佝偻的身躯蹭蹭两步,就跨到了冥河边上。前脚已经踏上了船,却回身问道:“这个,判官大人阿,我不用喝孟婆汤什么的吗?就这么走啦?”
方时赫终于忍无可忍,一脚把他踢上了船:“朴智旻都把你忘到后脑勺了,你不带着记忆,下辈子又想讨不着老婆吗?还有阿,朴智旻为了你受罚在畜生道轮回三生,如今三生已过,他可以重归人间道过好日子。我算算时辰,如果他手脚利索的话,这会儿应该已经是个呱呱坠地的娃娃了……”
话音没落,金泰亨已然吭哧吭哧地划起了船
智旻阿,我来了。
我后半生尽数蹉跎,是为了等。我下一世再为人身,是为了与你重逢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小少年正在后台压筋,姿势很稳健,幅度很惊人。
部里的学姐突然从门口冒出一个头来,表情促狭:“智旻~~有人找哟!”
诶?小少年刚直起身,还没来得及把腿从横杆上放下来,就看见一个穿着相同校服的男孩子,拿着一支木槿花,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。到自己面前,站定。
近了才发现,这男孩子睫毛长得不可思议,长得也漂亮,像幅水墨画似的。
“是舞蹈社的朴智旻,对吧?”对方问。
朴智旻还维持着扛着腿的姿势,说:“是的。”
对方把花插进他胸前的口袋里,笑眯眯地说:“我喜欢你很久了,演出加油哟!”
“诶?”小少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,对自己被同性表白(?)感到迷之羞涩。顿了顿,才想起来要问人家的名字。
“谢谢你……你叫什么名字阿?”
“金泰亨。”他笑了起来,牙齿整齐,嘴巴是个矩形。
“很高兴遇见你,我是你的泰亨。”
-END 全文完-
終於虐完了
配合回到高中生的暖暖HAPPY ENDING, 我也送上可愛的BOBO圖
(看我們泰泰開心的咧XDDDD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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